北京日报
2025-04-01 04:57
阿果
松树皮犹如褶皱的毡毯,小潘用拇指与食指轻捻掀开时,细碎的粉屑簌簌落下。他屏气凝神揭到第二片,一只黄褐色蜘蛛露了出来,四对步足舒展,扁平趴睡的样子像个婴儿。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,小潘却将鼻尖几乎贴上蜘蛛:“两段式身体,头胸部呈心形,腹部窄长,这是一只耳形逍遥蛛。”看清后,他即刻用手机聚焦拍照。我不好意思地解释:“猪八戒进入盘丝洞,被蜘蛛精困住,小时候植入脑海的画面,让现在我看到蜘蛛还会发怵。”小潘笑了:“我是看对朋友和小孩无比有爱的夏洛长大的,所以,蜘蛛在我眼里是可爱的萌宝。”接着他告诉我,耳形逍遥蛛属于游猎蛛,能吐丝,但不结网,它吐丝只当安全绳用,它们不是机会主义者,而是喜欢主动出击找猎物。
林中的倒木,是座微型城池。麻栎、杉、橡等树皮下,有腹部像大闸蟹壳的蟹蛛,还有瓢虫、甲壳虫、螨、蝽等蛰伏的昆虫。叫人惊艳不已的是巢蛛的帐——不规则的六边形,宛如我们露营时用地钉固定住的天幕,透过透明的丝帐,能瞧见蛰居者琥珀色的头胸甲上隐约的暗金纹。一程翻下来,树皮下蛰伏的生物,命中率几乎有百分之五十。我恍然大悟道:“所以这一片混杂林,你不愿意开垦出来种茶、种竹,连倒木也舍不得移走,原来是屯兵用啊。”
小潘会心一笑道,其实不用人工费力,蓝丽天牛、姬兜虫到初夏就开始工作了,它们会把枯树降解成有机肥,这样一来,倒木就能继续孕育更多的生命。
那问题来了,林子大了虫多,鸟自然也多,它们不会对这些冬眠的小生物造成威胁吗?小潘点了点头继续解释,“像直接挂在树皮上的介壳虫,那么显眼,很难逃过鸟的锐眼,但留鸟过冬,除了靠身体的肥膘,主要果腹的食物还是植物的果实和种子,像树林里的栎、松、槠、樟、金银忍冬等,都会给鸟供奉果实,足够留鸟们熬过最后的倒春寒,而且经过鸟消化后的种子,更容易发芽。”
两人边说边从林中走出步入茶园。“乌牛早”茶树直立的叶梢,有了小鸡出壳的点点嫩黄。蚕食嫩芽的蚜虫、茶尺蠖、绿叶蝉也进入了萌动的时节。不过,在树林中发现有那么多的蜘蛛和异色瓢虫,小潘自觉宽心了很多,它们都是捉害虫的一把好手。养精蓄锐一冬的成年虫,武力值高,醒来后肯定又饿得慌,急需补充高蛋白恢复活力,正好可以把产于叶芽背面红的、绿的、白的虫卵吃个干净。
从浙江农林大学毕业后,1998年出生的小潘,回乡接了父亲的班,成了致力于有机茶种植的“茶二代”。他坚持以山护山,茶园里不下化肥、不打农药。虽然这个目标实现起来不容易,但他认为,有机茶考量的是一方生态,他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有价值。
这次发现的蜘蛛和昆虫,小潘拍下照片,详细做好记录,把树皮原封不动地盖回去。指尖划过相册里数百张生态档案,小潘的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:“春暖后,学生们来游学,把虫子冬眠、捉害虫的内容做成PPT演示给他们看,今后他们若遇到虫子,肯定会多一分亲近和怜爱。”山风掠过混交林,摇落松针簌簌如雨,恍惚间,耳边似有万千虫鸣应和着茶芽舒展的轻响。